小律師的冒險雜記

在自助旅行的過程中，計畫常常趕不上變化，事事不可能皆順遂，在有限的時間及資源下，倉促的取捨不過是旅人的日常。然而，旅行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旅行，你願意犧牲多少？

走遍歐洲的每一國、每一個政治實體，一直是我在三十歲前的目標，也是我前往倫敦念書時的最大動力，我甚至打算要花上超過三千美元，只為了入境阿布哈茲（Abkhazia）及南奧塞提亞（South Ossetia）一遊，寫一本專屬於臺灣人的角度全歐洲的遊記。只不過，我卻差點因夢想而惹禍，成了讓父母煩惱的不孝子。

事實上，這個故事完全肇因於詭譎多變的地緣政治。

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在今日的國際社會中，仍多被認為其主權屬喬治亞所有，但事實上自蘇聯解體時起至目前為止，這兩個區域皆處於事實上獨立的狀態，由俄羅斯支持，不受喬治亞中央政府所控制，即便在2008年的南奧塞提亞戰爭（Russo-Georgian War）中喬治亞一度出兵欲加以征服，最後仍然功敗垂成，俄喬兩國的關係也因此降到了冰點。

阿布哈茲、南奧塞提亞、俄羅斯及喬治亞等國相對位置圖（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對喬治亞而言，蘇聯或俄羅斯勢力本質上是一種侵略，也因此位在提比里斯的蘇聯佔領博物館（Museum of Soviet Occupation）在這張地圖上標題寫著「Occupation Continues」

對於如此精彩的地緣政治，我當然不會想錯過，因此我在2016年4月初從波蘭回到英國後，就一直積極地規劃著行程。不過前往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卻不是一般遊客買張機票就可以隨意到達的地方，因為無論是阿布哈茲或南奧塞提亞，目前皆沒有機場，陸路將是唯一的解。在阿布哈茲的部分，目前從俄羅斯的索契（Sochi）或是喬治亞的祖格迪迪（Zugdidi）皆可前往，難度較低，而在南奧塞提亞的部分，因為戰爭的緣故，喬治亞關閉了其與南奧塞提亞間的邊界，因此僅能從俄羅斯的弗拉季卡夫卡茲（Vladikavkaz）前往。

阿布哈茲可從俄羅斯的索契（Sochi）或喬治亞的祖格迪迪（Zugdidi）入境（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南奧塞提亞與俄羅斯間目前僅以羅基隧道（Roki Tunnel）連結（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瞭解了交通的方向後，接下來真正困難的問題是入出境的問題。不管是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本身，或是用來借道前往的俄羅斯與喬治亞，皆未給予臺灣免簽的待遇，申請簽證勢在必行。依照wikitravel上面的說明，不論是阿布哈茲或南奧塞提亞，都會需要透過電子郵件的方式，向該國外交部申請簽證。在旅程的規劃階段，我試著先以詢問的方式寄信到wikitravel上所列兩國外交部的電子信箱，測試看看是否會有回信，結果阿布哈茲外交部幾乎是秒回，並且告訴我要在填寫寄送哪寫表單，而南奧塞提亞的部分則始終未回，迫不得已，我只好在網路上尋找有承辦南奧塞提亞旅遊的旅行社，找到了一家叫做高加索探險家（Caucasus Explorer）的俄羅斯旅行社，但即便解決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的簽證問題，旅程路線的安排，仍是一大困擾。

由於俄羅斯目前在與阿布哈茲及南奧塞提亞之間的邊境仍然設有境管，而從俄羅斯進入這兩國後，最後還是要回到俄羅斯才能前往第三地（因為從俄羅斯進入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皆違反喬治亞法律，所以即便像阿布哈茲與喬治亞間關口並未關閉，但最終仍然需要返回俄羅斯後再前往第三地，無法直接進入喬治亞），因此要有可以三次以上入境俄羅斯的簽證才能成行，只是目前俄羅斯觀光簽最多只能到兩次入境，而且當時人在英國，多次入境的商務簽又不是這麼容易辦，所以勢必需透過喬治亞這一側入境阿布哈茲（因為觀光簽的兩次入境需要分別用在最初進俄羅斯及之後從南奧塞提亞返回俄羅斯），然而，喬治亞的入境問題，其實更複雜。

喬治亞因為有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的分裂問題，所以可能因此將臺灣政府視為分離主義份子而不加以承認，但我在二月多詢問喬治亞駐英國大使館，喬治亞仍然允許持有特定國家（如美國、英國）居留證或簽證之臺灣人能以臺灣護照或中國旅行證入境。雖然我曾經在三月多以此方式成功地搭機入境喬治亞，然而在護照的查驗過程比一般人花上許多的時間，且按照這樣的走法勢必要在參觀完南奧塞提亞後回到弗拉季卡夫卡茲並經俄喬邊境走公路進喬治亞，陸路的海關英文是否如同機場的一樣靈光都是一個問題，更不用對臺灣人入境規定的瞭解程度，不確定因素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多，只不過為了要同時造訪這兩國，在俄羅斯簽證的限制下，最後還是不得不將喬治亞納入行程進行規畫。

其實，高加索探險家這間旅行社有推出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一起的套裝行程，費用為2000美元，這也代表著他能夠為我同時處理掉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的簽證，雖然不便宜，但是對我來說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只可惜這行程一年只有一次，時間剛好在考試前夕，而且都是透過俄羅斯的邊境出境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兩國，必定要有俄羅斯的多次入境商務簽才行，為了能夠順利畢業，再怎麼心動，也還是得忍痛放棄，尋求另一個解決方案，也就是請旅行社為我安排客製化的個人行程。

然而，這樣的個人行程，費用其實高得嚇人，旅行社報給我的單人價格為阿布哈茲要價1300美元，南奧塞提亞則要價1715美元，而兩人成行的價格阿布哈茲則為800美元，南奧塞提亞為1125美元，但無論幾人成行，南奧塞提亞的部分需要先繳15%的訂金。這樣的價格其實一點也不親民，且以當地的當地的經濟及消費水準而言，其實是高得離譜，很難讓人接受，但考量到南奧塞提亞簽證取得不易，以及阿布哈茲的治安不佳，再加上當時滿腦子想要寫一本全歐洲的遊記，最後只好先勉為其難接受這樣的報價，同時也努力地找可以共同前往的旅伴（雖然幾乎不可能有），看能不能再省一點。

不過既然要進出俄羅斯，都要辦簽證，我也決定乾脆順便在俄羅斯內玩幾天，所以安排行程如下：9月27日進莫斯科，停留三天後於9月30日搭機前往克里米亞半島，10月4日深夜再搭機返回莫斯科，並在10月5日下午於同機場轉機前往弗拉季卡夫卡茲，10月6日一早旅行社前來飯店接我前往南奧塞提亞，10月8日結束後，隔天自行從弗拉季卡夫卡茲搭車前往提比里斯接臥鋪火車到祖格迪迪，10月10日抵達祖格迪迪後自行前往阿布哈茲與喬治亞邊界，旅行社會再一次於邊界處接我走行程，10月12日行程結束後再返回祖格迪迪，並搭火車回到提比里斯。

決定好路線後，遂開始處理俄羅斯簽證的辦理。雖然旅行社的個人行程報價貴到不行，不過還不錯的的方式他們願意免費發給我俄羅斯簽證用的邀請函，邀請函的擔保範圍更包括著不在他提供的行程內的莫斯科與克里米亞半島（辦俄羅斯觀光簽證時通常會被要求敘明停留的城市及天數），為我省下了額外的幾十英鎊，而我也在申請簽證的兩周後如期取得簽證。

這樣的過程看似順利，但內心總有些許不安，縱使旅行社再三向我肯認進出南奧塞提亞不會有任何紀錄，喬治亞的海關既無從得知也無從追究，要我不用擔心，這時的我也只能抱著忐忑的心情，硬著頭皮踏上這趟不確定的旅程。

雖然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的行程只是我八月初到十一月底間這長時間旅行的一小部分，我卻需為此行程額外多帶4000美元左右的現金在歐洲遊蕩兩個月，一路上精神緊繃，深怕一不小心錢財露白而招致危險，更不用說還要煩惱著能否再次成功入境喬治亞，但一想到自己一路成功地闖進白俄羅斯、烏克蘭、德左，甚至是不承認台灣護照的摩爾多瓦，並且安全離境，總覺得或許這只是杞人憂天，然而，好運不可能永遠都在，就如同莫非定律一樣，最擔心的狀況，最後仍舊發生，這也開啟了驚悚的12小時。

10月5日的凌晨1點，剛從克里米亞半島搭飛機回到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Vnukovo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我，並不是忙著找張舒服的椅子坐下來好好睡一覺，準備在下午時飛往弗拉季卡夫卡茲，而是帶著不安的心情，瘋狂地滑著手機，上背包客棧查著有關喬治亞入境的最新情況，希望再做一次最後的確認。

只是沒想到，手機滑著滑著，不知不覺竟然滑到了我三月份在背包客棧上分享的《臺灣人在高加索三國旅遊規劃之經驗分享》一文，赫然發現下方有位女生回報遭喬治亞拒絕入境，但其所準備的文件與我三月入境時並無二致，這也代表著我這次很有可能無法順利入境。眼見情勢不對，我趕緊將這則訊息貼給了一位懂俄文的學長，他也立刻順手為我查了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ATA）上的規定，沒想到竟出現「Admission and transit refused to passengers with a Chinese Taipei (on the cover: Republic of China Taiwan) passport.」這些字樣，完全拒絕臺灣護照入境。

IATA網站上明確記載喬治亞禁止臺灣護照入境

看到這裡，其實我腦海中已經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但即便再怎麼慌亂，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於是當下在腦中列出幾個方案：

1. 繼續前往弗拉季卡夫卡茲，跟著旅行社進南奧塞提亞，結束後搭車前往俄喬邊境，以中國旅行證搭配英國居留證闖關喬治亞。

2. 繼續前往弗拉季卡夫卡茲，跟著旅行社進南奧塞提亞，結束後搭機離開俄羅斯。

3. 留在莫斯科多玩幾天，在簽證到期前離開俄羅斯。

4. 立刻買張機票離開俄羅斯。

方案一的風險實在太高，一來是中國旅行證是一本不怎麼常見的準護照文件，遭拒的機會其實不低，即便接受，但入境規則已改變，國籍上註記著TWN的英國居留證是否還能夠搭配著中國旅行證入境，恐怕沒有人可以保證，二來是這時的狀況會是已經入境過南奧塞提亞，俄簽的兩次入境機會皆已用罄，如果喬治亞海關拒絕入境，我也回不去俄羅斯，一不小心就可能在荒涼的俄喬邊境變成國際人球；方案二的風險也不低，因為表訂結束南奧塞提亞的時間是10月8日，但是我俄羅斯簽證在10月9日即到期，這代表我必須在10月9日前離境，但弗拉季卡夫卡茲機場並不是一個大機場，連官網都沒有英文介面，班次少得可憐，幾乎看不到國際航班，意味著我需要回到莫斯科轉機，而這樣肯定無法及時出境，有可能反而會被困於俄羅斯內。

從這樣的分析看來，無論是方案一或方案二，都可能讓我陷入風險，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想到爸媽如果因此而為我緊張傷心難過，我大概也無法原諒我自己，而在不會俄語也讓我在俄羅斯深感寸步難行，繼續留在莫斯科，也只是勉強自己，因而心一橫，選擇了方案四，寫了封e-mail向旅行社致歉，通知他們我無法前往，並將後續的訂房全數退掉，同時也將自己身上僅剩的俄羅斯盧布全部倒出來，買了張飛往米蘭的機票，搭上飛機，逃離俄羅斯，逃離這紛擾我兩個月的地緣政治。

當飛機降落在米蘭後，那熟悉且親切的「Si」此起彼落地在耳邊徘徊時，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歐盟，回到了文明國度，既不用擔心路上的警察索賄，也不用煩惱海關會有所刁難，路上的行人不再是冰冷的面孔，而是熱情的笑容。雖然阿布哈茲與南奧塞提亞的闖關失敗，是我到目前為止的自助旅行經驗中最大的挫折，但在自由與平安的面前，豪情壯志的理想，其實渺如螻蟻，而歐遊地圖上的缺角，總還是後會有期。

莫斯科的伏努科沃機場一景